跟吕君忾老师学习中国人的读书方法：吟诵

在我就读广东省老干部大学粤语吟诵班之前，常见电影、电视、戏剧里的文人墨客在念读古文诗词时，总是摇头晃脑、声高声低、时促时缓、旁若无人，觉得他们不是在读书，而是装腔作势，故弄玄虚。参加粤语吟诵班学习之后，才知道那是一种“中国人的读书方法”——吟诵。吟的基本含义是拖长腔，唐代孔颖达疏：“动声曰吟”。唐宣宗的“童子解吟长恨曲，胡儿能唱琵琶篇”标明了吟带有音乐性。诵，原初意是曲调，有节奏地吟唱的意思，所谓“熟能成诵”。两字合起来，可解为有节奏，有感情地念读，并以稍具有乐感的语言对汉字固有的声音进行感性的演绎；也可表述为用母语读出汉字固有的声音，用声音读出文字的感情。自秦统一文字，南朝沈约定四声韵始，这种方法便迭代承传，历久不衰，经千百年的浸润，被誉为“中国人的读书方法”，今天已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广东省老干部大学在很多人对“粤语吟诵”这一概念不理解时，仍坚持举办这个特色班，已成该校一大亮点。这也使我有机会受教于吕君忾老师。吕老师是词学家、书法家朱庸斋先生的弟子，是中山大学古典文学研究所顾问，教育部吟诵委员会全国九名专家之一，对国学、古典诗词、国画书法、粤语吟诵都造诣极深。汉代字典《说文》里注释“七十曰老”，孔子曰:“七十而从心所欲，不逾矩”。而吕老师已经是“奔八”耄年，依然为传承中华优秀文化躬耕教坛。这种“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烛成灰泪始干”的奉献精神，令人敬佩。吕老师的教学方法是长江大河，源远流长，旁征博闻，入木三分，使学生受益匪浅。说到感悟与收获，我借用王国维先生的三种境界来表述：

一、昨夜西风凋碧树，独上高楼，望尽天涯路

王了一先生说过：说话是最容易的事，也是最难的事。最容易，因为三岁小孩也会说话；最难，因为最擅长辞令的外交家也会有说错话的时候。把话说好需要技巧，需要心理学、语言学、文化修养等综合知识。读书也一样，识字就会读，但要读到言之有物，实为心声，一謦一欬，俱带感情，便不容易了。只有吟诵才能达到此境界。吕老师仅用二十个字来诠释它的方法：一是因音定调，二是因律行腔，三是因声寄情，四是因韵玩味，五是促音醒意。只要消化理解这二十个字，并付诸实践，就好像秋高气爽时节，风把遮翳大路的树叶全吹落，此刻登上高楼远眺，就能清晰看到整条大道的全貌一样，心中豁然开朗，找到门路了。

二、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伊消得人憔悴

吕老师教学，思路清晰，逻辑性强，春风化雨，寓谐于庄。他功底深厚，上课时经常让学生提要求或出题目，他逐一讲解并吟诵示范。如讲到宋词，他采用清代文人总结出来的方法，“问途碧山，历梦窗、稼轩，以还归清真之浑化”的由浅入深的过程。其意思是吟诵宋词时，要了解宋词的脉络，先从中规中矩的王沂孙的中调小令入手，经历吴文英的舒情意景（据说红楼梦中的黛玉葬花是受其“听风听雨过清明，愁草瘗花铭”的启发），再到辛稼轩的奔放豪情，如“八百里分麾下炙，五十弦翻塞外声，沙场秋点兵”，然后回到周邦彦的工笔慢词，如《兰陵王·柳》。有时，吕老师为了让学生正确理解“二十字诀”，他利用简谱，按诗、词的音韵特点编成小曲，让学生随小曲的音准去吟诵；有时为了让学生吟诵时声中有景，景中有情，他在黑板上根据诗词的意景画上一幅小画，让学生从更好地理解作品的主题思想，吟诵起来字字有景、有情，像上了一堂生动的美学课。吕老师从不计较个人得失，无怨无悔教学的工匠精神，可谓“衣带渐宽终不悔”——为了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而无私地奉献。

三、众里寻他千百度，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

学习粤语吟诵，除了学会用粤语吟诵古典文学与诗词外，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收获。首先是增强记忆力，降低老年痴呆机率。学习有各式各样的方法：老师讲，学生听，为之耳学；看黑板，看课本，为之目学。这类学习比较单一，记忆起来打了折扣。而吟诵式学习把学习内容通过形、音、义三种讯息同时输入大脑，使人仿佛听到声音，闻到香臭，尝到甘苦，看到色彩，感到凉热，调动起人类的五官功能，从而产生鲜活的形象思维，形成立体的、长久的印象，记忆力自然增强。其次提高了传统诗词的写作和赏析能力。传统诗词是讲究格律、平仄，不能失律、出韵，也讲究音韵的长短、快慢、缓促。吟诵也一样，每创作一首传统诗词，反复吟诵多遍，用四声音韵去检验是否有错漏是最便捷的方法。吟诵出来拗口逆耳，说明该作品不佳；反之，该作品的声韵上是合格的。在赏析方面，四声更具用武之地。一般的七律是二、四、六、八句叶韵，一、三、五、七句虽然不论，但如果一、三、五、七句末字分别用上平、上、去、入四声，读起上来能琅琅上口，特别优美。如毛泽东的七律《长征》，二、四、六、八句分别叶十四寒，十五删韵，而一、三、五、七句末字分别用上平、上、去、入四声，读起上来特别铿锵、顺口，成为许多人喜爱的上乘之作。最大的收获是吟诵使人心境返老还童，心理年龄更年轻了，是养生的好方法。当人回忆起“绕床弄青梅”的纯真，“春天不是读书天”的顽皮，“醉里挑灯看剑”的轻狂，心境也随之回到了“火红的年代”。陆游说:“白发无情侵老境，青灯有味似儿时”，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，它必定残酷无情地使人变老，只有在青灯黄卷里沉浸在少年时读的书味里，可以找到青春的回忆，使人心态年轻。同样，当吟诵到青少年读过的作品时，脑海里总浮现儿时青涩的模样。虽说“是非成败转头空”，但“初心依旧在”，心境不知不觉回到当年，使人情绪高涨，心旷神怡。吟诵时口中不断“吐旧纳新”，促使机体的新陈代谢更加旺盛，把声量推到最高，乐在其中，仿似“白发小蒙童”。这些收获虽不属于大成就，却让晚年的心境、生活都豁然开朗。

经过在省老干部大学粤语吟诵班的学习，我已谙悉了吟诵的奥妙。难怪古时的文人墨客，总爱在清雅的“陋室”，折柳的长亭低吟轻诵，把酒酬唱，原来他们用中国人的读书方法，在寄托澹澹的，久远的，像丁香般的缕缕情怀。

（黄剑鸣）